我有一把椅子,两边的木质扶手都被刮下去了不少。初中时买的。当时我越来越高,父母感觉应该弄一把稍微高点的椅子放在电脑桌。我在小学原本是班上最高的几个人之一。根据身高排队,要站最后。可整个初一,一厘米都没长。初中男生长得快,于是我的初一就是个最后排逐渐向前移动的游标卡尺。
初二开始,恢复正常,身高开始猪突。初二没结束,再次回归队伍后排。我感觉世界变矮了。尤其是小时候的椅子,影响坐在桌子前学习。你也知道,任何耽误小孩学习的事儿,对于家长来说都需要解决。况且换个椅子有啥麻烦的?
主要是电脑桌,因为家里其他人也用电脑,所以要选一把大家都可以用的椅子。家人说:要不买个专门的办公椅吧,坐着舒服点。当时长春开了个特别大的商场,叫欧亚卖场。这个名有点大,可这卖场也确实大:这个卖场里是有道路的,阡陌纵横,要靠电瓶车代步。我不知道为啥它要这么大,可能是东北人对大有追求。
说回椅子,我们当时来了这个今天我都感觉大的卖场里挑选。选起来走着都累。当时我感觉那个可以让椅子倒下的功能叫「逍遥」,名字起的非常妙。最后我们选了一把皮质的老板椅,可以向后仰,还能调节高度。这和之前我用的小木椅比起来真是大升级。店员也说这椅子非常适合配着电脑桌。满意而归。
坐着确实舒服多了。暑假憋了一学期的弟弟来我家,每天都用电脑玩骑马与砍杀。但他那时候还不高,就需要把这个椅子调到最高,使劲往前挪靠近屏幕。他走了,我发现椅子的木质把手因为太靠近桌子,被桌边削下来一块。这把椅子有了一个小孩留下的疤痕。
没人试图修复这个疤痕,因为这丝毫无损椅子的功能。再后来,我更高了,这个椅子也不够了。但我也走了,去了很多地方。下一次定居时,我已经学会熟练的使用互联网,也知道自己该选择什么样的办公椅。毕竟我一天要在电脑前面十多个小时,椅子比床重要。那个带着疤痕电脑椅,偶尔回家才会坐一次。
今年十一,因为买票太难了,所以我提前了两天回家。然后久违的在家里的电脑桌前坐了十几个小时。那把电脑椅并不适合办公,尤其是那种需要持续在电脑前的工作。我一直也不意外:自从我学会该如何选择办公椅之后,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家里那把不合适的椅子。
可我还记得选择这把椅子的时,一家人在大卖场里,走了一天,一家家看,挨家去问,为了找到一把合适的椅子。选了感觉对自己最合适的,但现在来看所有选择都是错的。我们自以为的选择,就是在错误答案里选一个不那么错的。
那时候没人知道该怎么做一把好的办公椅。不是没人知道,是当时的长春基本没人知道。Herman Miller 那把著名的办公椅 Aeron chair 1994 年就推出市场,不过十多年前的长春,还没多少人知道什么是符合人体工学的好椅子。
我一向有个感觉,能解决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问题的方案,大部分都被发明出来了。比如什么样的椅子是好办公椅。在今天的中国,非常合理的价格就买到一把合适的椅子,但更多人用更多的钱买到了不合适的椅子。无他,皆因为信息的流动是非不通畅的。那把有伤疤的椅子只是个小例子。一个因为不知道医学知识而被骗的人,他有何错之有呢?他仅仅是不知道罢了。
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苦难都是这样,仅仅是因为「不知道」,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。命运在教学时丝毫不讲公道,有些人多学到一些,有些人少学到一些。我有个叫丰泽的朋友,在非洲建大坝。他去非洲前和我说:「汉洋,你做那玩意的确是高科技。我们建的大坝在中国不算啥,我们可以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大坝。但是在非洲,大坝就是高科技。一个大坝就能给一个国家爱带来希望。你搞的技术可能很重要,但技术的扩散同样很重要。」
原本没想写这篇文章。起笔的原因是这两天一些所谓研究「身心灵」的人搞了点新闻。这些新闻看得我非常生气。当一个人运用自己稍微多知道的那一点来误导别人时,就是错的。无知不是错,他仅仅是因为各种原因不知道而已。而侥幸有一日之长的人,没有也不应该有任何资格自视高人一等。佛教讲「悲智双运」,智慧很重要,可慈悲也很重要,甚至更重要。
生活在世界上,总有些知道的事,更多不知道的事。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那把有伤痕的椅子,是个表面合格冒牌货,因为其他人暂时不知道真货啥样侥幸存在于世。如果这把椅子在那个小男孩的童年里成为过一把好椅子,纵然带上疤痕也可知足了。如果能让他知道一把好椅子应该是什么样,便是最快乐的道路。
我弟已经比我高了,那椅子他坐着也小了。
悲智双运,这个词记住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