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 2014 年开始,我有个习惯:每读完一本书就记录一本。这个习惯从 2014 年 9 月 20 号开始,一直到 5 月 19 号,记录的数字到了 500。也就是说,用了 3163 天的时间读了 500 本书,过去九年里差不多一周一本。
我开始把这些书标记下来源于一个特别无趣的理由:当时在上学,跟着流行一起研究「生产力工具」,就买了个此类王者:Things。这是个 todo 软件,如果你同时并行十八件事儿用它管理特别好。但我一学生,有啥事儿值得这么生产力啊?
钱花了,也不能不用。当时正好刚读完一本书,我寻思用它记录一下吧,就一直到了今天。但当时随手记,早期很多书名字没打全。比如第一本书我写的是「美术史」,但我现在完全记不住是哪本美术史了。
500 本书说多肯定不算少,但和很多一目十行的人也比不了。数字没啥意义,我翻看一本本书名,我真正能记住的,可有 1/10?够呛。都忘啦。
曾经我写每年总结的时候,还会贴一下自己读了什么书。后来我放弃了,因为这实在是一种自恋的行为(至少对我来说)。谁关心另外一个人一年读了多少本书?不就是想炫耀一下吗?读书只有乐趣,没啥意义;除非把书转换成创造,才能有些许意义——这方面我很佩服可达和重轻,读了就作为创作的养料;不过这俩人,我一个凡人也学不了,太神仙。
所以这篇文章的标题也是一个很肤浅的标题,引入眼球而已。之所以特意写一篇,是因为我从心底有一种惶恐的感觉,无法憋在心里,我需要说出来。
这几年总去东北,大家也总把我当作东北通,有节目就找我一起录。但我每次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害怕:自己会不会说错了啥?我究竟可以自认为自己知道什么?我知不知道哪些是自己不知道的?
这 500 本书里,有 42 本是关于东北的。但这 42 本书就像是 42 把刀,每把都把我拉开一个口子:你看看,自己到底有多少不知道的!每本书的参考文献就像是一个骷髅在看着我,让我无法转移目光,只能直视自己的腐败与无知。
后来我自己弄了个小型东北书库,这里此刻有 133 本我准备阅读的书,还有 91 本虽然没准备但也应该读读的书。根据我现在的阅读速度,还需要 1411 天才能读完。小四年。更遑论我不可能只阅读这方面的书,今年开始重新忙碌,怎么可能花这么多时间在这件事上?
一种深深的无力萦绕着我,人真的是很无力。
19 年我曾经给自己设下一个目标:每年仔细研究一个领域。我给自己设置的目标是:神学、佛教、道教、儒家、存在主义、共产主义和自由主义。到今天我一个都没实现,全都躺在我 Things 的列表里。不能说我没努力,每个领域都读了不少,但,还是失败了。全失败了,都失败了。充其量就是用一些浅薄的知识来虚张声势。
所以我感到惶恐,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我想知道的,但我能知道的又如此有限。
庄子说:「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。以有涯随无涯,殆已;已而为知者,殆而已矣。」张岱说的更明白点:「学海无边,书囊无底。世间书怎读得尽。」
不就是这件事吗?
在庄子看来,我们孜孜于那些知识,那些没有读过的书,就是鹪鹩巢于深林,不过一枝;偃鼠饮河,不过满腹。不如早点想明白人的有限,早日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气之辩,以游无穷。
但人就是想不明白,人从来都想不明白。人就是活在想不明白里挣扎。相当长的时间里这都让我感到绝望。后来我遇到了竹内好,通过他再次与鲁迅相遇:「绝望之所以虚妄,正与希望相同。」对于无力的自觉,让创作成为行动。对绝望产生绝望的人,除了创作没有任何办法,他们无以为依靠,才能通过创作把一切变成自己的组成部分。
有一次和 Paul 聊天,我说他个人博客《Blog of Insanity (狂人日記)》上面有句话特别好:
讀書,是為了遮眼睛。
他告诉我这是禅师的句子:
不許看經?那藥山──也是一位禪宗祖師,一天他在看經,弟子就問他:「師傅啊,您不讓我們看經,您為什麼自己看哪?」
藥山說:「我啊,遮一遮眼。」擋一擋眼睛,經書一擋就看不見你們了。
弟子也有意思──他接著問:「能讓弟子也拿一兩本遮遮眼,行嗎?」
所以,它這個就很活潑,很有趣味啊。
「你啊,牛皮也得穿!」你遮不住眼。
我也遮不住眼,但,何妨呢?
世界就像是一个黑暗的房间,我们学习的全部努力不过是在里面秉烛夜游。但即使如此,昼短苦夜长,何不秉烛游!
大知闲闲,小知间间;大言炎炎,小言詹詹。就当我工作日的夜晚,小言一把吧。
是记录在哪里的?
遮眼~好角度